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圩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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圩壹

二十一日,在從梁孟徽的車上下來之後,為了查看周昌禮的案件是否已經刊登出來,阮靜筠記得自己曾買過一堆報紙,又在咖啡館中花了許多時間一一細讀。

而在那其中,唯有一份花邊小報上,在當日報道過一起發生在頭一天的槍擊案。如果沒有記錯,那個奇奇怪怪的文章裏似乎就附帶了一個地址。

「霞飛路裏仁坊3弄35號。」

阮靜筠當時便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,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具體在哪裏見過。但是眼下,情況已經不同了,她擁有了更多的線索,而將它們結合在一起後……阮靜筠的腦中突然有了一個非常明確的想法。

「記憶終究是不牢靠的,還是必須要再確認一下。」

如此想著,阮靜筠當即決定放棄今日其他的行程,首要的是先稍微繞路,去霞飛路裏仁坊轉一轉,然後便得快速趕回到家裏去。

吳媽有每周處理一次舊報紙的習慣,而今日,恰是阮靜筠歸來後的第七日。只盼一切還來得及,那天從咖啡館帶回家的報紙還在,好讓她有機會將它們翻找出來,再認認真真地看上一遍。

急匆匆繞了一圈,得到想t要的答案後,待阮靜筠回到杜美路的公館時,都已經快要到午飯的點鐘了。

吳媽昨日請假回了趟鄉下,除了阮靜筠想吃的特色松餅,還說好了要帶家裏自制的幹貨今天中午做來吃。以前在傅家,阮靜筠嘗過一兩次,至今想起都要咽口水。

所以此刻,她扶著帽子,完全是攜著雀躍從黃包車上跳下來的。不料,剛要推開自家大門,卻聽見背後有人喊她。

“阮小姐。”

阮靜筠回頭看去,似乎是對面公館的太太。

她剛搬來時,曾帶著禮物與吳媽一起去鄰裏幾家問好,彼時唯獨他們家沒有主人在,後來似乎也一直沒有碰到過。在阮靜筠印象中,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與這位太太打照面,一時想不起她的姓名,於是,只得隔著小路,點了點頭,笑著道了聲:

“你好。”

然後,她便發覺,這一幕應是曾經發生過一回的。大約是在她剛剛回來的那天晚上,幾乎就是站在同樣的這個位置,對面路邊也有人同她講話。原來,她們已經不是首次見面了。

意外的是,對方的太太竟似要走過來同她講話,雖心裏著急回家,但阮靜筠也只能揚著笑臉,頓足等待。

“咦。”

還隔了一段距離,趙太太突然停住了腳步,重新瞧了瞧阮靜筠半遮在寬大帽檐下的樣貌後,才又走近了幾步,帶著疑惑問:

“你是阮小姐的……妹妹?”

不待阮靜筠否認,她便好似已經完全確認了一樣,繼續道:

“你們樣貌還蠻像的,從遠處看,我都以為是她呢。”

這人似乎是個急性子,仍是不給旁人講話的機會,便語含關切地詢問:

“聽前日來你家的探長講,你們丟了東西?如今找到了嗎?”

沒想到林探長人還蠻好的,怕給她添麻煩,竟同旁人講是來她家查失竊案的。阮靜筠眉眼彎了起來,回說:

“巡捕房效率很高,都已經找到了,多謝您的關心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說罷,趙太太仍不離開,反倒是又細細打量了面前這位小姐的樣貌,心中琢磨:

「單講漂亮,定然是這個妹妹更勝一籌。可若算上狐媚妖嬈,顯然還是先前見過的那個姐姐更能惑住男人。」

於是,她挑眉笑道:

“我今晨外出時,碰巧見到有人從你家裏出來。說起來,我之前就覺得你姐姐不一般,沒想到,她竟會是傅斯喬在外藏著的姨太太。”

聽到此處,阮靜筠已經有些發楞。沒想到,趙太太的話卻還沒完。

“不過,同為女人,我好心提醒你們幾句,傅大少家裏的那個必是個管理嚴格的,都去了國外幾年了,還有本事讓他與相好了多年的那個萬人迷女明星斷得一幹二凈,半點都不敢拖泥帶水。你轉告你姐姐,還是早些另謀出路為好。”

莫名其妙成了「母老虎」的阮七小姐一時不知要哭還是笑,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精彩,趙太太收斂了剛才的不屑神情,含著幾分真心勸道:

“還有你,長得這樣漂亮,最是容易被心懷叵測的男人拐到歪路上去。我瞧你肯定是念過書的,勿管你姐姐叫你來上海做什麽,你總是要曉得如今這個時代,女孩子也是能出門找份工作的。”

說罷,似是怕她聽不進去,她便又講:

“我就住在對面,只要你願意,可以過來尋我為你介紹一份工作。自食其力嘛,雖說累是累了點,但不管怎樣,定是比予人做「妾」,仰人鼻息要好的,對不對?”

趙太太並不是真正溫柔和婉的長相,講話時雖壓著嗓音但仍能聽出尾調裏的尖銳,這些皆使她乍看上去有些刻薄又好事。所以,阮靜筠一開始見她湊上前來,下意識便以為對方是要來講「風涼話」的。

可,聽到了此刻,她的心頭突然湧出了許多感動。不再打算隨意敷衍了事,阮靜筠當即「部分」坦白地答道:

“太太,我當然是很讚同你的觀點的。只是,很可惜,我家裏並沒有什麽長相相似的姐姐。”

“什麽?”

趙太太顯然不肯相信,立刻問道:

“那前月搬來的那個?”

“前月?”

阮靜筠低聲重覆了一遍,而後眉間攏著一絲費解,笑道:

“那會兒我應是還在法國,或者由法返滬的輪船上。太太,其實我是本月二十號才剛剛搬進來的。所以,

“您大概是認錯了人吧?”

「認錯了人嗎?」

趙太太又一次認認真真地將阮靜筠從頭到尾看了一圈,心想:

「若說不是姐妹,她的樣貌與先前的那位阮小姐為何會有七八分的相似?特別是身形,離遠了看,簡直是一模一樣。」

想及此,趙太太疑惑地問:

“你真的不認識阮小姐?”

“這……太太,我應當還是至少認識一位阮小姐的。”

阮靜筠抿唇笑了笑,說:

“因為,我自己就姓「阮」呀。”

“阮……阮小姐?”

於天問將端來的茶在幾上放好後,才慢悠悠地「嘻嘻」笑著講:

“探長,不知道你要問的是哪位阮小姐?”

瞧出他面上方才一閃而過的心虛,林照文抿了一口茶,回說:

“看來,於代理認識得「阮小姐」,並不止一位。”

這回,於天問倒是立刻就應聲說:

“探長說的是,做我們這個行當的,每天不曉得要見多少人呢。除了替人管理房屋,我們這裏還經營者房屋租賃,買賣交易的事情,真是成日滿上海的跑來跑去,一刻不得閑。對了,探長是否有這些需求,可以找我的。”

話音剛落,他便立刻將印有自己姓名與聯系方式的卡片遞了過來。

「想與我打太極?」

林照文顯然並不吃這一套,不僅不接,反而當即冷聲講道:

“但我方才問的,難道不是杜美路五十九號的那位「阮小姐」嗎?”

前日,他在杜美路偶然詢問到一位姓趙的太太,聽她也提起那個一個多月以前便已在杜美路居住的「阮小姐」,這與陳青此前孤零零的說辭剛好有了印證。所以,昨日宴會上碰見時,林照文曾向阮靜筠詢問過她的這間公館此前住的是什麽人。

“此前?此前一直是空著的,並沒有什麽人住。”

阮靜筠彼時如此回答。

林照文正要懷疑她是否在說謊,站在一旁的張幼韻卻出聲問道:

“沒有人住的話,阮小姐是委托給哪家公司代為管理了嗎?”

阮靜筠的視線被她吸引過去,打量了片刻,方笑著回道:

“對的呀。我離開上海後,便將公館交給了利興派遣的代理人替我做些日常的維護與管理。”

“不包括……「租賃」?”

林照文問。

分明是「沒有這個需要」,阮七小姐卻將話說得委婉:

“那會兒離開得比較匆忙,這套公館也是突然到手裏的,去看看都來不及,所以,一時也沒能考慮到還有「收租」這條生財之路。”

按照阮靜筠的話,林照文今日到達巡捕房後立刻帶著劉貴生趕到利興房產公司,又進而尋到了這位叫做於天問的代理人。誰知對方聽了他的話,先是避而不答,後竟又面露不安地反問起了,他要找的是哪一位「阮小姐」。

林照文當即意識到,「果然有問題。」

此刻,見他一直顧左右而言他,林探長一時沒了耐心,再次表明來意後,立刻語含威脅道:

“於代理,倘若你的耳朵不太好,以後生意恐怕會很難做。”

於天問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這個林探長是什麽來頭,「嘿嘿」尬笑了兩聲,沈思一瞬,馬上掛上恍然大悟的表情,撫掌道:

“哦,原來您講得是杜美路的那處公館啊。我想起來了,阮靜筠阮小姐嘛。”

觀察了一下林照文神色無異,他立刻又講:

“可是,探長大人,我是從來都沒見過她本人的。”

“沒見過?沒見過她怎麽找你管房子,不找別人?”

一旁的劉貴生當即板下面孔,厲聲道:

“於天問,我勸你好好想清楚再說。”

“冤枉吶,二位,我真的沒撒謊,您不信可以問問此間辦公室其他的人,那個阮小姐壓根就沒來過我們這裏。”

林照文示意他繼續講下去,於天問便老實交待道:

“當初來簽訂委托合同的人是一位太太,我猜應是她家裏的長輩。至於前些天來領走鑰匙的,則是一個年輕的先生。這之間的兩年多,從未有人來問過這間公館哪怕一個字的情況。”

怕他們不相信,他又補充講:

“探長許是不曉得,擁有一套大洋房於大多數人那是想也敢想的夢,可在這些生下來就闊綽無比的少爺小姐眼裏,真的就什麽都不算。這阮小姐人都去了法國,哪裏還有空閑來搭理一套遠在上海的房子。”

“懶得搭理啊。”

林照文一雙冷眸盯著於天問良久,直到將人看得緊張到吞口水,他的頰上這才突然有了深深的笑渦閃現。

“所以,你就私下裏將t手裏的這種洋房偷偷轉賃出去,用租金來填充自己的口袋?於代理,還真是「生財有道」呀。”

“探長,這關乎我的信譽,你……你……你又沒有證據,千萬不要胡說。”

於天問自覺沒什麽把柄能被查到,可他也從報紙上看過,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在過去半年間屢破奇案的中央巡捕房探長,心裏當即沒了底。

林照文頰邊的笑渦更深了,朝著於天問靠近些許,低聲道:

“所以,於代理,你是希望我找到證據呢?還是打算主動告訴我一些,與杜美路59號有關的另一個「阮小姐」的消息。”

不知為何,雖他語氣未變,但因林照文靠近,於天問的背後當即就冒出了大片的冷汗。不再猶豫,他立刻改口道:

“我說……我都說。

“六爺,求您饒了我這一回,我肯定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的。”

“都說了於代理耳朵不好。”

林照文退後,背倚在沙發上,還是那副酒窩深深地模樣,道:

“叫什麽「六爺」,我手洗幹凈了,你沒聽講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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